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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乔】出山(下/全剧情)

    那之后大乔没再和马超见过面,但大乔时常想起他们夜谈的那个雪夜,她也控制不住地去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少年如此早慧而又……戒心极重——他并不信任她——大乔知道窥探别人的过去极其不礼貌,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去。直到冬春之交一声巨响从山中传来,惊落了屋檐上的积雪,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山民以为是狼神发怒吓得急忙聚集在一起朝山跪拜乞求宽恕。没有人敢上山去一探究竟,他们甚至想提前祭祀少女以求平息狼神的怒意。这样仓促的献祭乱的不止是山民的阵脚,还包括大乔。她已经一个半月没有进山,不知道现在山中是什么情况。如果献祭提前……她连让被献祭的祭品七成跑出去的把握都没有。出于探测情况也担心马超会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大乔主动提出去山中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山中安静得一如往昔,好像所有的动植物仍旧沉浸在深冬的睡眠中,安静得透露出了十足的古怪。自从那声巨响后便再也没有类似的声音传来,大乔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来面对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危险。而且……这一次白狼直到现在都没跑来迎接她……说不定山里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儿。大乔正想着,一旁的草丛便传来了飒飒的声音。

    大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挖药的小铁锹——尽管真要面对一些凶猛的野兽时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草丛抖动了半晌一团白色的东西才冒出了冰山一角:是白狼,但大乔凭感觉认为不是一直和她亲近的那头白狼,应该是跟在马超身边的另一只。这只白狼倒有几分马超的做派:先是躲在草后静默地看了她一阵,像是在权衡她是否可信后,才放下了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姿态,慢悠悠地转身。大乔拿不准它是不是想让她跟着它去:那白狼总是一步两回头地回望她然而尾巴却是绷得紧紧的,说不准到底是在催促还是警惕。大乔试探着跟着它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白狼只是甩了甩尾巴并没有做出更多表示不悦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让它为自己领路:与其盲目地在山中探究有什么变化,还不如先找到马超,他一直在山上对于山中的动静会比她知道得更加快速详细。

    大乔一直知道她时常造访的这座山她所能窥见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她会刻意避开一些潜伏着不同危机的地方,比如荒草没膝的草地、幽暗的洞xue、陡峭的悬崖边等。如果不是白狼在前面开路,大乔估计在逃离这座山之前她绝不会踏足这样一个幽暗潮湿的洞xue。她很抗拒,还没进去的时候一股湿意混合着发霉的气味便已经扑到了自己的面上,但是白狼在洞xue里回头看她,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不跟上。大乔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山洞内里和外面看起来一样……“朴实无华”。山洞里面光线很昏暗但却也不是大乔想象的暗无天日,顶上有一处像是雷劈过的裂隙,天光顺着那条缝隙漏下来,恰够看清山洞浅处的构造、多亏了这道微弱的天光,大乔才发现这个洞xue里有着人居住的迹象——很少,而且那人很谨慎地掩盖,但大乔还是发现了——洞xue里除了石块和石头缝里的青苔,还有着生火的痕迹,大乔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块地面的颜色比其他的地方来得更浅,她用手摸了摸也确信这一块土地的湿度远不及其余地方,而且她还摸到了些rou眼看不见的烧焦了的黑色粉末,至少在昨夜这块地方还生过火。

    大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愿去相信马超就这样与两只狼住在这个压抑、阴冷的山洞中。前面的白狼冲她嚎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快点跟上。也是在白狼的带领下,她才惊奇的发现在她原本以为是尽头之处竟然还隐藏着一条狭窄的道路——那道路很暗,说是全黑也不为过,因而与四周照不见光的石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走近细看或者没有东西戳破这一道伪装,恐怕没人会发现此处暗藏玄机。

    那条道路狭窄到了大乔侧着身才勉强挤了过去,石头上还未消融的冰霜浸进了她的皮肤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好在那像羊肠一样狭窄的地段也只有她两三个身位的长度,挣脱开之后便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晦暗小道。大乔察觉到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简直就像她们正向着水下行走。

    前面出现了明亮的天光,白狼也在洞口的位置趴了下来不再继续往前,只是嘴里呜呜地低唤着。大乔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走到光亮中往外看。

    最先抢占她视野的便是一个可以称之为湖泊的水潭,就像是天陷一般,四面的高山都围绕着这方水潭拔地而起,只留下一小圈可供人坐立的土地围绕着水潭点缀。

    大乔才打量了一眼便被水面漂浮的白发给捕捉住了视线,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想也不想地便跳下了水潭——还带着冰渣的潭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突如其来的寒冷差点快将她的手脚给封印,连心跳都钝了起来,可大乔仍旧努力地舒展开身体,睁开眼在水下搜寻马超的身影。

    水潭很深,照不见光的潭底用阴影掩盖了一切事物。大乔只看了一眼便向着更深处游去。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水性,才游了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的气息明显快要撑不住身体。大乔抬眸看了看水面,又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潭底,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对于她而言都十分勉强。她止不住想叹气,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以后到了地府和别人说起自己的死因“为了救人,结果忘记掂量自己的水性死在了救人途中”怕是会被人笑死的吧!大乔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其实这样也不错。这样沉在水里,谁也找不到她,她只会属于自己和这片大地。

    就在大乔准备坦然接受死亡时,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将她带到了水面上。

    “咳、咳咳!”大乔咳嗽得浑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那双手加大了些托着她的力道,大乔毫不怀疑自己会因为太过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而再次跌入水里。

    “你跳下来干什么?”

    马超带着疑问的话语中藏着几分斥责和不耐烦,一下子就点燃了大乔劫后余生的怒火,她冷哼了一声带着讥讽道:“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水吃个干净,你的头发丝飘在水面上害我看花了眼以为是什么需要我救的小白狼。”

    马超被大乔的话呛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说:“何必这么尖锐,直接说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下水的不就好了。我就下来洗个澡。”

    大乔撩开贴在面上湿漉漉的发丝,转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哼着说:“是,你下来穿着衣服洗澡。是我自作多情忘了掂量自己的水性反倒搅扰了你泡冰水的兴致,还要劳烦你大发慈悲来救。”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超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语气是有些失控,静默了一瞬才接着说,“我心情不好,来水里也是想冷静一下——方才是我不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来指责你。”

    “你的道歉我可承受不起,”大乔从鼻子里哼出的话语表示她并没有消气,“你可以把手松开了,这么点距离我不至于游不上岸还需要你再救一次。”

    马超闻言皱紧了眉,托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趁着她手脚还处在被冰水冻得僵硬的状态将她带上了岸、抱进了洞xue中。

    他们返回到了最初有人居住痕迹的山洞。还没等大乔开口说些什么,一块干燥柔软的东西便被马超抛到了她的身上。毛绒的触感让大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是什么。

    “把湿衣服脱了,一直穿在身上容易受凉。我可对医术药草一窍不通,你要是病倒了只能等死。”马超背对着她,在黑暗的洞xue中摸索着什么。

    大乔看着自己手中只是简单处理过的、拼接而成的动物皮毛,只是将它披在了自己身上并没有按照他的话做,虽然她已经被黏在自己身上、像冰块一样阴冷的衣服冻得止不住发抖。

    马超用眼尾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不知从哪儿翻找出来几支长枪,冷泠泠的枪头即使在黑暗中也闪着寒光,大乔有那么一瞬间感到紧张,然而下一秒在看到它的用处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用来杀人的利器被竖二横一的搭成了一个支架立在她面前,像是准备烤什么东西的模样。

    马超坐到她对面的石地上,“咔咔”地打着打火石。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石块相撞中蹦出。

    “你刚才在害怕我会杀了你。”他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如果你先点火再拿枪,那我一定不会害怕。大部分的坏事不都是以黑暗为掩护的吗?”大乔大方甚至带着打趣地承认。

    马超又看了她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也染上了笑意。他生了一团火,在靠近她的位置。而后他又不知道从石壁的哪个缝隙中掏出了被一块布裹成一团的衣服,挑了几件搭在了用枪做的支架上,将火堆与她阻隔在了衣服的另一侧。大乔透过投在衣服上的影子看到他背转过了身去。

    “把湿衣服脱了搭在上面,一会儿就能烤干。在你穿上衣服之前我不会回头、更不会越过我的枪搭出来的界线。”马超这样说着。身后沉寂了好半晌才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马超感觉照在自己后背上的火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般温度降低了不少。

    马超抿着唇笑了笑也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

    大乔很不习惯赤身裸体的感觉,尤其是还有一个男人在身边。哪怕大乔信他不会转身回头、哪怕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动物皮毛、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用枪搭建而成的屏障,大乔仍旧觉得不自在,她只能紧紧拽着身上唯一一件“衣物”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缩进柔软的绒毛里。

    面前的火堆突然间炸开了一点火星,惊动了这洞xue里的寂静。也惊动了大乔刻意忽视掉的沉闷。大乔觉得这堆火似乎生的太旺了些,当他们俩都不说话时,火焰似乎以沉默为燃料将洞内的湿冷一点一点转化为闷热。大乔不得不开口抑制这让清醒和警惕都开始缓慢消退的沉默继续燃烧。

    “方才的山里传出来的响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大乔似乎看见映照在衣服上的背影有一瞬间的绷直。他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但片刻的沉默后他还是缓缓地开口说:“没什么,我回祖宅的时候动静不小心弄大了点。”

    “祖宅?”大乔回想了一下,尽管这座山与另外的山峰相连,她并未完全探索过每一个地方,但如果是这山里有房子怎么说从其他的地方也能窥见一角,可她却从未见过有类似的建筑……

    “或者,如果按里面存放的东西来说,也可以称作祖坟。”

    马超的话语似乎是乘着木屑烧出来的烟轻飘飘地飘到大乔耳朵里的,无端的让大乔觉得之前被火焰驱散的寒意又重卷了回来。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大乔沉默了一会儿,才放轻声音问:“那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还以为你会斥责我。”马超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变得轻快了不少。

    “我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立场。况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想去打扰死者的清静呢?或者,你知道我也曾吃过坟土、也曾抢过死者的祭品来吃,会不会觉得自己并非是那个特别的人?”

    “你的安慰还真是特别。”马超想回头,却又突然间想到了先前的承诺硬生生地顿住了。

    大乔瞥见了他想转过头来的动作,心不由得一紧直到看见他停下她才松了口气。

    “你很怕我?”马超似乎听见了她松了口气的声音。

    “我平等地戒备每一个人我并不熟悉的人,你不也一样吗?”

    “我还以为,我们俩应该能够得上基本的信任。”马超打趣着说。

    “信任是相互的,不能你对我知根知底然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马超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大乔将头搁在膝盖上想了想,问:“你是这儿的人?但是我听你的口音和山民的差别很大。”甚至……大乔觉得他更像外族人。这个猜测大乔没有说出来。

    “不,这是我第一次踏足这座大山。我从未来过这儿,”马超本想点到为止,但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将原本咽下去的话又吐了出来——也许是他糟糕的心情让他的确想要寻找一个人倾述,“我听我父亲说,我们的祖辈最开始是荒原上的主宰,只是后来内忧外患让原本团结的一大家子四分五裂。一部分的人选择继续留在荒原上,而另外一部分的人则带着家眷南下入山隐姓埋名。然而南下的意愿也并非传承到了每一代人的身上。至少我爷爷那代人并不甘于隐居大山,他们渴望回到荒原一展拳脚。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只剩下了出不去大山的老人和接纳而来的其他地方的山民被留下。父亲说,他被爷爷带出山的时候还很小,爷爷和家里起了争执,还是毅然决然地带着父亲离开了这里。

    父亲说他年少迷茫的时候也曾回来过这里,几乎快找不到以前家族存在的痕迹——老人去世了,而那些被请来照看老人和清扫祠堂的人也都鸟兽散尽。家门前的杂草都有一人多高。但是父亲说,如果我想要追寻什么却不得其法的时候来这里看看或许能找到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大乔仔细地听着,去想象他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

    马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生硬地将话头转到了另外一个故事上。他问:“你了解狼群吗?”但他却并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狼是一种等级制度十分严苛的族群,狼王为首而底层狼为末。成为底层狼便意味着被同族排斥、敌对,这不仅仅意味着要忍受饥饿、言语上的羞辱甚至是不见血的小打小闹,更多时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撕咬。如果底层狼臣服接受自己的命运、夹着尾巴默默忍受欺凌在无人处舔舐自己的伤口,或许还能换来比较稳定的‘寿命’——直到它们厌倦之前。如果选择反抗,那活着的每一刻都潜伏着斗争,谁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底层狼,每一天都带着伤。你见过抗争到腹部被咬穿、连肠子都露出来的狼吗?我见过。”

    大乔半晌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弥散在空中过于沉重的情绪。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那……底层狼是如何成为底层狼的呢?”

    马超笑了笑,但大乔能听得出那是故作轻松的笑声:“狼群没有定论,随缘而已。哪怕是狼王的后代也可能成为底层狼。”

    大乔总觉得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说他自己。她想了想,又问:“那这两头白狼也是底层狼吗?”

    “不是,”这次他是真切地笑了,但是很快他话语中的笑意又冷了下来,“它们是我从小养大的、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它们随我一起逃了出来。失去了老狼庇护的小狼崽,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中很容易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无论怎样,你们都逃出来了。”大乔低声说着。

    “没错,虽然逃避只是暂时的。狼迟早要回到狼群之中——我需要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夺回本来属于我们的一切。”

    大乔没有说话,她发觉他的世界是她完全想象不到的另一种世界。他的家族、境遇是在她贫瘠生活之外的土地上所创建的另一种荒芜。尽管他们的遭遇都有着同样的迫不得已、同样的为人抛弃,但很显然面前的少年曾经拥有过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失去变得痛苦、所以他想要夺回来——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除了这条命,大乔从未拥有过什么便也无从失去。她无法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劝说他活下来已经极其不易,她也无法去判断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茫然——为这在眼前铺开的、多样而危险的世界。

    “睡着了吗?”

    “……不,没有,”大乔如梦初醒地回答,“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感到无趣?”

    “不是,相反我很感兴趣。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云泥之别。”

    大乔从马超僵硬的背影上看出了几分生气。他也沉默了下去,任由噼里啪啦的火焰迸裂声在他们之间徘徊。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超才低低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什么?”马超的话来的太过突然,大乔下意识地反问。

    “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后半句的语调止不住地压低。

    “为什么?”大乔发现自己很冷静,既没有欣喜也没有紧张,她只是感到困惑——或许是她下意识地便否定了任何有关于“喜欢”、“爱”之类的答案。

    “为什么……”马超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感觉我们俩挺适合的不是吗?你对我并不排斥,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也需要一个依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我?”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大乔本来想说“娶”的,但是她觉得与其说“嫁娶”,马超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只是凑巧和合适。

    “我或许会有个妻子:在你之前我不曾考虑,在你之后或许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

    大乔忍不住用叹气来掩饰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我拒绝。”

    这次轮到马超问为什么了。

    “你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能够为你生儿育女,至于这个妻子姓什么、长什么样、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你都不在乎——就和我看见过的所有男人一样——你对妻子的所有期待便是她能够好好地成为一个‘妻子’。有一个依靠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需的,我本就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行走至今,维持这种状态对我来说也并非什么迫不得已。我还存留着那么些许的幻想,想过上和我看见过的那些夫妇不同的生活。我希望我能遇见一个人,因为我是我所以才想和我一起过日子,而不是因为他需要一个适合的‘妻子’,更不是为了想要找个人生儿子,你明白吗?”

    “你在生气,”马超顿了顿才继续接上,“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并不全是。只是你既然并非非我不可,你这样突然地说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拿取、随意丢弃的物件……”大乔攥紧了身上披着的毛皮,抿着唇低声说,“好像我可有可无,我不喜欢这样。”

    马超沉默了好一会儿,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之后才说:“你们中原人还真是……含蓄。是我鲁莽了……抱歉。”他挑选了一个不具有攻击力的词,尽管带着些许不解但他的道歉是真诚的。

    大乔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此后他们俩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山洞里又寂静了下来。

    大乔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以后自己是否会后悔——从功利的角度来说,马超是她遇到的最适合做丈夫的人,她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以后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好的男人。如果搭伙过日子,他们之间或许没有如火般炙热的感情,但出于责任他们俩也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或许是她这样被抛弃的女子所能寻到的最完美的夫婿:正当年华、能够听她说话,并且没有酗酒、赌博、狎妓或者打女人的倾向。要是她有个能说话的好姐妹,那她一定会骂她不识好歹。毕竟她们能想象的最好归宿便是一位勤勤恳恳年纪相仿的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自己的双手和老天爷吃饭。她们也知道男人多少会有点坏习惯在身上,只要不太过分大多数女人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哪怕就在这座小小的山里这样的女人也比比皆是。

    大乔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想到那个即使是怀孕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痴傻女孩,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成为这样,过着无望的生活就没来由的浑身发抖。

    所以她要逃,她以前最为期待的便是师傅能带她离开,可是师傅走了。如果不是父母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也是会逃的。毕竟幼弟不可能一直年幼,总有一天她会被卖给一个鳏夫或者卖到那些漂亮的、满是女人的红房子里去,成为换取自己弟弟更好生活的一个物件。她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儿去,但是她要逃,可能她一生都会在逃亡的路上。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渴望有一个人能中止她的逃亡之旅,期待着会有一个人将她也视作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可以上床、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摆件。她希望有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孤独和害怕,在他眼中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并且能够对她说“我们是一样的”。很显然,马超还不是她期待遇到的那样一个人。

    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马超突然间低低地笑了几声,打趣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位姑娘如此唐突,也是第一次对一位姑娘说出自己的感受,没想到却被狠狠地拒绝了。还真是让人意外的体验。”

    “你也很生气?”

    “不至于,要是被人拒绝就会生气那我早就被气死了——只是觉得……有些奇妙。像是沮丧,也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你也没做好与人同行的准备。”

    “我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它们俩,我也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他的话语很平淡,大乔却似乎从中听出了几分自嘲。她想也没想地便脱口而出:“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还以为你只当我是病人。”马超故作惊讶地说。

    大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当然也是你的身份之一。”

    “你的那些要真苦,好几次我都怀疑你给我的是不是毒药。”

    “我可没钱买糖。”

    晒在火焰前的衣服已经烤干,大乔快速地换上之后便走到了马超面前,“我得回去了,我会和他们说只是山上有几棵老树被虫蛀断、倒塌了。你以后如果要在山里做什么事,动静不要弄太大,山下的人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

    “你在可怜他们还是在同情他们?”

    大乔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他们一害怕就会将献祭提前。春天的大山是最危险的时候,我也没把握让和我一起被卖来的那位姑娘能顺利走出去。除非……”

    马超像是想到了她想说什么,先一步拒绝,“我不会帮她,命运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也不想给自己多惹个麻烦。你帮了她一次,有没有想过她会求你再帮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为她安排好了所有道路?许多落寞的人会像一条绳子,牢牢地绑住向他们善意伸出援手的人,因为无论他们今后的日子过的是好是坏,他们都能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摆在一个最无害的位置——过好了是他们的命好,过不好他们会赖上帮他们安排命运的人,因为决定不是自己做的,他们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去憎恨带给自己这种命运的人。”

    “她不会。”

    “那是因为你和她处在一样的境地,你们之间没有差别。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位闯入者。如果我救她哪怕是因为你的请求顺手帮她一把,她也会把我认作拯救者。英雄救美的戏码话本里、流言中并不少见,而里面的被救者都是怎么回答的?我不想要这样的负担。”

    大乔沉默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说:“罢了,只要你不再弄出大动静,我也能救她。”

    大乔下山之后将自己编的谎言告诉了村民,让他们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始终还是人心惶惶,有的人仍旧坚持提前献祭来换取万全的要求。大乔只能和他们周旋,说在等三天,如果这三天之内再发生什么变动,再献祭也不迟。当然,是她的那句“你们突然更改献祭的时节,如果并非狼神的本意,狼神照样会降下惩罚”威慑住了他们,让他们妥协。

    三天平安无事地度过,山民们紧绷的情绪渐渐地缓解了下来,甚至有些年迈的山民特意提着一篮子鸡蛋前来向她道谢,为着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救治他们,也为着三天前她奋力阻止提前献祭。他们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后才步履蹒跚地离去。大乔看着手中被硬塞来的一篮鸡蛋,一时五味杂陈在地愣在了原地,直到一声怯怯的道谢声传来才唤回了大乔的神智。

    大乔一回头便看见夹在窗缝里的一只乌黑发亮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面闪着光,胆怯却又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带着些许癫狂——是和大乔一起被卖到这里来的、唯一还“幸存”的女孩,也是三天前山民们想要献祭的那个姑娘。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接近她、主动靠近窗边。

    “你可以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大乔靠近了窗边,放轻了声音对她说。她本以为女孩不会听她的话,毕竟这几年来她们一直都如惊弓之鸟,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受到惊吓,可没想到的是女孩竟真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窗户半遮半掩,从山上斜射下来的日光无法完全穿透窗户照亮其中,反倒是将窗柩投成了细长的一条映射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牢笼印在了她身上。

    “你是不是能够……救我?”女孩咬着唇用求救似的目光看着她,声音踌躇得像是她以前见过的、被人拿用棍棒打怕了的小动物一样。

    大乔知道自己该故作冷漠、装作对她的疑问感到惊讶和困惑。但当看到她的目光时大乔面上的神情僵住了,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大乔便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欺骗面前的人——至少她给了她一个信号:她的确有能力逃出去——大乔看见她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像是回光返照。她一把抓住了大乔搁在窗台上的手,纵使压低了声音也压不住她的急切:“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我?求你、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知道你人很好,你之前拖延献祭是为了帮我对不对?你还对那些关押我们的人摒弃前嫌,费尽心思地救治他们……我不想死,求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带上了几分癫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