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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窗外的街景,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车辆川流不息。 再望了眼餐桌上刚送上来香喷喷的牛排,昕乔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这一餐会等了一个月。」 星期一的晚上,唯一没有送语娟回家的这一天,天祈约了昕乔吃饭。原本是说陪她参加宴会就不用请客,但由于他中途放她鸽子,所以还是请了这一餐赔罪。 「这家牛排馆我小时候常常和家人来吃,没想到现在还开着,连装潢都没有变!」天祈怀念地说,同时开始吃起面前那一块鲜嫩多汁的十二盎司霜降牛排。 看着他边吃边露出不知是牛排真的太美味,还是真的太怀念的感动表情,昕乔失笑,随后默默拿起刀叉,吃起自己的餐点。 用餐的过程中,两人只随口聊了一些最近在公司发生的事,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专注在美食的享受上。 直到见天祈用餐完毕,自己也吃得差不多的昕乔,随口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啊?」 被忽然这么一问,天祈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早有预感她会这个问题,只是迟早而已。 「阿姨很担心你。」 听出最后补充的那一句才是重点,天祈了然一笑,然后问:「我妈她最近有打给你吗?」 她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你偶尔也打给阿姨一下吧,她怕你忙都不敢主动打给你,谁知你除了到台湾的第一天就再也没打回家了。」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足够让人知道答案是yes了。 「既然你要来台湾,就不要让阿姨担心。我到现在还是不懂,明明有那么多分公司可以选,为什么一定要来台湾,是太过怀念自己出生的这个故乡?」 「也许吧。」他笑笑,目光落在吃净的餐盘上,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有些敷衍。 「如果只是怀念,随时都可以来,不一定要以工作的名义回来吧。」放下刀叉,她随手拿起旁边的纸张擦了擦嘴上的油,最后扬起一抹笑说:「该是时候告诉我了吧,你会来台湾的真正原因?」 「我妈她没跟你说了吗?」 「说了。」她直接了当地说,「老实告诉你吧,一开始跟你开玩笑说我来台湾是为了监视你,那其实不是玩笑,是阿姨打电话拜託我,我才会来台湾的。」 语毕,她想看他的反应,但他就只是抿着脣淡然一笑,没有半点生气,似乎早就猜到了。但其实天祈只是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明白了像昕乔这么有能力的人,为何不选择在美国发展,反而愿意屈就于只做一名副总的秘书,忽然感到恍然大悟罢了。甚至还对她有些愧疚。 「回家吧。」昕乔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语气就像许多电影桥段的最后,给予迷失的人方向,那样地诚恳, 「这并不单单只是因为阿姨拜託,我才会这么说的。无论你现在多不想面对你爸,你终究还是要回家,还是会面对他的。而且比起在台湾,你在美国会有更好的发展,能学到、能运用的资源和人脉也比较多,我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才这么说的。」 他静静地听着昕乔的劝告,直到她说完了,才微笑地问:「我妈拜託你的,就是要把我带回去对吗?」 「对。」直视着他,昕乔选择像刚才一样直接了当地说:「但就算阿姨不拜託我,我也会来带你回去。」 但他只是以手托腮,俯望着窗外的街道,没有马上回应。昕乔依旧望着他,背后的深沉夜色让他的侧脸看起来格外沉静,少了平日的傻气。 半晌,他才再度微笑,外加一句令她受挫的话:「可是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她追问,「就算是因为不想面对你爸,不想在总公司上班,只要选择纽约以外的公司就好了。」 「还是说是这里有令你眷恋的人事物,所以让你不想回去?」 见他没有回答,近似于默认,昕乔忽然了然地笑了:「初恋女友?」 「不然我真的想不透,你非得要待在原因了。」她摊手,随之拿起桌边的水果茶,缓缓啜饮了一口后,接着说:「你想和谁在一起我没权力干涉,可是有件事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你势必得在美国和台湾之间做出选择。」 「你觉得到那时候,她会愿意离开家人和工作,跟你一起到美国生活吗?」 这应该会是一个很难以思索的问题,直捣核心,最重要的那一个问题。 本应该是如此才是。 可是他却是好像想也没有想,只凭感觉,又或是早就想过了,于是才能回答地如果快速。 无法理解,至始至终,他那迥异于人的思考逻辑。 「不会。」 乾净而不带犹豫的音节,他漾起一脸灿烂的笑,肯定地说。 不懂他为何能笑得如此无关紧要? 但道出的话语却如此肯定,没有一丝担心顾虑。 令人无言以对。 十年前的那年夏天。 十五岁的他,带着生嫩的英语,转到了她的高中。 他小她一岁,于是她很自然将他视为弟弟照顾,而且就某方面来说,他的心智也的确像个孩子。 刚转来时,由于英文还不熟练,他每天都在背单字,随身携带一本单字簿,有空就拿起来背。 有次,他问她怎么样才能快速增进英语能力,因为一个字一个字背实在太慢也太无聊了。 那时候,她是这么回他的:「交一个美国女友就好了啦!保证一个月后你的英听会有很大的进步。」 那是个听起来很实在,但真正实行起来却很困难的建议。 比起娃娃脸、娇小玲瓏的东方女孩可能会得到外国男生的青睞,东方男孩却很难被外貌和心智都较成熟的西方女孩看上眼。至少现阶段很难,所以那是一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 但却意外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应。 「可是,我有女朋友了耶!」 除了惊讶他在谈远距离恋爱,更惊讶的地方在于,只有小学生心智的他居然已经谈过两场恋爱了! 那是一个令她跌破眼镜的一天,但也在那一天,了解到原来他所经歷的事,比单单失去记忆更令人沉重。 那样的过去几乎可以去拍一部电影了。 也由于那两年感情的奠基,外加彼此的父母是旧事,儘管之后就读不同的大学,三年内只见过一次面,仍有保持联络。 然而,当四年后他从大学毕业,准备攻读硕士时,再见到他时,她发现他变了。 人会随时间成长改变,那是每个人都必经的转变,何况是涉世未深的青少年,无论外貌还是心境上的改变都定是最明显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可是,她对他的改变却无法适应。 儘管英语还不熟练,仍靠着比手画脚和直率的个性和周围的人自然而然打成一片,甚至还因此闹出不少笑话和事蹟,在华人学生中颇引人注意。然而,经过大学四年,那样有话直说的人却学会了收敛,总是掛着一脸淡淡的微笑回应别人的问题,不再大声言笑,也不再常主动亲近人,失去了引人注目的光辉。 不过,他那过于乐观和粗枝大叶的个性,以及让人无法理解的思考模式仍就没变,依旧令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想细问原因,却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会变的。从顽皮到懂事,从单纯到世事,改变,总是向着相反的那一头前进。 但多多少少还是能觉察出他改变的原因。 离开高中前,她曾问过他大学想要读哪个科系?他回答企业管理,她并不意外,他的哥哥和爸爸都是企管毕业的,他毕业后也可能会进富莱宾工作,着实合理的一个选择。 只是,他毕业后所选择的,却不是企管,而是行销管理。 甚至,在数年后得知,他当初真正想唸的也不是行销管理,而是与商管毫无关係的心理系。 是甚么左右了他的想法,做出违心的选择? 就如她所认识的那些出生优良的同学朋友,他们的人生是一条既定的道路,从小的耳濡目染使他们不自觉追寻父母的脚步,最后坐上父母早已为他们预定的那个位子,承袭父母的资源与人脉,度过与父母亲相似的后半生。 那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悲哀。 因为对他们而言,追寻与束缚只有一线之隔。 然而,直到上个月接到阿姨的电话,得知事情原委,才明白他是在追寻的,只是追寻到最后,达不到期许的失落成为了束缚。 无法成为像父亲或哥哥那样优秀的领导人,选择在企划与行销方面发挥所长,但总没有实质的成绩,无法像哥哥那样受到父亲的讚许与信任。 好不容易他的提着產品企划案第一次被採纳,有机会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但却遭商业间谍窃取,被其他公司抢先发表。虽然错不在他,但却也是因为他才让间谍有机可趁,因此为了以示负责,自愿离开公司。 只是这一离开,却选择到距离美国有十二万多公里的台湾。 像一种逃避。 所以当阿姨说她怕他这一去,就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当下还觉得太过夸张。他只不过是遇上灰心事,想要转换心情罢了,再说人总要这么叛逆一次嘛,以至没有多想就答应她会说服他回家。 可是,此时此刻的现在── 看着他如此坦然的回答,一点也不为那个问题感到半点困扰。她才明白,阿姨那时之所以那么担忧,不无道理。 因为他真的会为了她,留在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