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拿什么拯救你，小庄
三个月后，云梦山，鬼谷。 正值腊月初八。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厨房里，盖聂正一把一把配好腊八粥需要的粗粮，加了水细细洗净，倒进锅里煮上。 他低头看了看卫庄。 卫庄蹲在他身旁，一点一点地往灶里加柴。 烟火气将他脸上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他却浑然不知。 盖聂见了，不禁一阵心酸，拉他起来，抬起胳膊用袖子细细将他脸上的灰擦掉。 卫庄那张木木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表情，喃喃唤了一声：“师哥？……” 盖聂的泪差点夺眶而出：“小庄！你……好啦！” 卫庄却转过身，重新蹲在了炉灶前，继续往里面一根一根地添柴。 盖聂拉了拉他：“小庄，不用再加了。” 卫庄头也不回地问：“你还去秦国吗？” 盖聂别过身，紧紧捂住脸，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 “怎么不回答我？”卫庄顿了顿，“你还是要去的，是吗。” 盖聂努力平复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描淡写道：“不，我不去。” “你骗我。”卫庄突然站起身，发脾气大喊道，“你们都在骗我！” 眼见他又要发作，盖聂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他：“小庄，我不骗你！我就算要去秦国，也会带你一起去。好吗？” 卫庄却猛地推开他：“我不去！” 盖聂后背撞在灶台上，撞得生疼。但他却顾不上自己，飞快扑上去，再次点中了卫庄的百会xue。 卫庄无力地倒进他怀里，乖巧得像个孩子。 盖聂抱着他，抚开他脸上的碎发，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泪水落到他的脸上，激得他蹙了蹙眉，他便赶紧将那滴泪擦掉。 “小庄，快好起来，要过年了，我们，我们一道下山去，你想买什么，我都买给你，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 当日在重明堂大宅，盖聂赶过去的时候，宅内已是血流成河。 重明堂一众弟子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无人生还。 四周静极，只有紫女在低低啜泣。 卫庄站在死人堆中，全身都在颤栗。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唯有悲凄和恐惧，像条毒蛇爬过背脊，蚀骨噬心。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盖聂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神情——那双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眸，此刻空洞得像无尽的深渊，眼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小庄——！” 他飞身扑过去接住了他。 望着倒在他怀里昏死过去的卫庄，盖聂终于明白，康叔留给卫庄的最后一课是什么用意了。 不成仁，便成魔。 可卫庄，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卫庄昏睡了三天三夜，人虽醒了，神智却仍处在混沌之中。 他眼神发痴，眼里完全失去了光，就好像被人下了什么蛊咒一样，抽空了他的思髓；更糟糕的是，他时而抑郁，时而狂躁，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一天闹上十几次，盖聂和紫女都快要吃不消了。 刚开始的时候，卫庄会抱着盖聂哭：“师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你要回来了，他们就不会死了……” 盖聂自责不已。 但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同荆轲分手之后，他一路狂奔赶往重明堂，可跑到半路，他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倒在地。 卫庄尚有紫女在身边，给他服下了解药，盖聂却是余毒未清。他这么个跑法，加快了血液循坏，亦加速了毒素的扩散。剧痛再次袭来，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调息护体。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毒性发作完，他便立即飞奔上路。 就这样一路跑一路歇，紧赶慢赶着跑回去后，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算他没有看到全过程，他也猜到了这次变故，对卫庄的打击会有多大。 李敬死有余辜，可那位穆兴穆老爷子却是自杀身亡，作为重明堂的元老，竟然宁愿死在卫庄面前都不肯臣服于他！这让卫庄今后，还怎么立足于江湖！ 更重要的是，卫庄，又杀人了。 不是一个，不是两个，是整个重明堂的弟子…… 盖聂不喜欢杀戮。 第一次与卫庄联手，不得已杀人的那次，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生命的脆弱与珍贵，让他此生都在为护卫生灵而战斗。 他将这种思想潜移默化地传给了卫庄。 卫庄因着顾忌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出手狠辣，这曾让他欣慰了很久。 但现在，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仿佛在唤醒卫庄，他不是善类，他生性残暴，他就是嗜血者，为达目的，杀人是必要的。 这两种对立的思维相互对抗着，将卫庄拉进了无限的矛盾循环当中。 他走不出这个死结，他的精神已近崩溃。 想到这里，盖聂忍不住嚎啕大哭。 见他哭了，卫庄又急了：“师哥，你怎么哭了？是谁惹你伤心了？”他努力地回想着，突然慌了神，“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惹你伤心的，是他们，是他们！”很快地，他的慌乱又演变成了暴怒，“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连手无寸铁的女孩子都杀！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见他对着空气乱砍乱刺，盖聂慌忙抱住他，却反被他打了一顿。 自此，盖聂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落泪了。 可他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让人见了又忍不住要掉泪。 他便想避开他。 可卫庄一找不到他，又会暴怒…… 所有的情形，似乎都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荆轲陪了他们一阵。 那时的他是心怀愧疚的。 他若肯信盖聂，肯同他一道回去帮卫庄，那场惨剧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但盖聂没有怪他。 “荆大哥，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康叔算计好的，就算你跟我回去了，他们一样还有其他办法激怒小庄。这是他的劫。他躲不过的。” 荆轲笑得有些不自然：“聂兄弟……” “荆大哥。”盖聂退后一步，没让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小庄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荆轲无奈收回手，正反翻着看了看，自我解嘲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好好照顾他。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