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上缴?
第四十二章:上缴…?
孙远舟在地下又等了两天,雨终于停了,他最后一次请示付国明要不要爆破,付的回答仍然是“你来决定”,那他的决定是,就这么干。 第一次爆破失败了。人声哀怨,一片残局,陈英英捂着脸,坐地上发呆,孙远舟当即联系赵飞龙:“六号井还能不能推了?”赵也慌,纸笔电脑一股脑掉在地上,忙不迭说:“能,肯定能,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失败。我…” “能就行。” 赵飞龙惊道:“孙远舟你想干嘛?” 挂断后他把陈英英拉起来:“你去做个简报,附上图发过去,就写我打算再炸一次。” “我?” “不是你,我!孙远舟。” “他们能同意吗?之前在基地试验,付所不就否了。” “炸,必须打通,不然年底怎么进山?”他显得格外冷酷,“他否他的我做我的,我也得给国纪交差。” 陈英英迟疑着问:“第二次要是再失败呢?”赵飞龙多次强调,慎重再慎重,山腰断面的悬石不能承受第三次。 孙远舟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坚决,陈英英意识到无回转余地。 他完全了解,并愿意承担风险。 换之前他可能要辗转反侧、权衡利弊。抓大放小的本质就是果决,他需要立刻做出抉择,不后悔,在结果到来之前彻底忘掉这件事。 “那就这样,我上去找老陈。”他无话多说。直到他消失在隧道入口,英英才咽了口唾沫。他真怕,孙远舟在国勘时他还没那么怕,他现在像个刀锋齿轮,不近人情到残忍。 他第一时间看齐佳的消息,她没发什么,就两张照片,一盘草莓,还有一件草莓内衣。 …真的是。 她朋友圈还有九图呢,复用这张草莓,但是加了滤镜,显得垂涎欲滴,给他私聊的这个则是原图直出。九图里包括她拍的那张民国单人照,他孙远舟是必不会出镜的。配文:最近的点点滴滴。 他隐隐感觉这条朋友圈她忘记屏蔽他了。 他点了个赞提示她,然后他又立刻取消了,发消息:“我刚出来,我晚上给你打电话行吗?” 他默读一遍,觉得问话很怪,为什么晚上不行?为什么要征询?上车后,他又加了陈述句作弥补:“九点。” 齐佳很快回:“不行呀。” “十点半以后吧,我要改点东西。” 她的论文刚返回来,几乎是要重写的程度,她本来对这个结果就有所预期,那就重写呗。 她其实清楚今年外派轮选是绝无可能了,不提别的,就她那个考评,放积分里恐怕要按负分算。但她还是想试试,重在参与嘛,至少看看别人都是怎么摆样式的,拿出什么绝活来答辩,也好给明年做参考准备。 等她上去讲,下头人要笑死了,唉,笑吧,都笑吧。反正只是心里笑,不会真的大笑出声。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越来越好了。 她之前是不做日程的,主任办事情变多,她也开始用备忘录,她看到最后一项是他妈去医院,她给季濯拨号,响一声就挂了,她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能不能这样一通电话猛地过去。 距离上次见面,他们也就线上聊了两次而已。而且聊得非常简短,排除表情统共不超过二十句话。 二十这个数字她很确定。 只过了几秒季濯就拨回来了:“齐佳。找我什么事?” 她这才意识到她刚才那通有点欲擒故纵的味道。 “我下周去出差,我找黄牛挂了人民的骨科专家,还有风湿科专家,特别巧正好能排同一天,你能带她去吗?周六。”之前这种事她都是找李之涌,三次里两次找不到人。 “我看看…”他过会说,“我上午要跟学生开个会,你稍等我协调一下。” “哦行。” 礼貌的说法应该是“那你忙你的”,但齐佳不是个太有礼貌的人,考虑到她已经八百字对季濯失礼过了,现在也没了装的必要。 过了一会季濯又拨过来:“好了。我有时间。但我前一晚住校工宿舍,我得从大学出发…我开车来这边接她?” “你有车呀?” “四轮的两轮的都有。你mama要哪个?” 她笑,季老师一个正经人怎么还冷幽默呢。 “四轮吧。”她话里有憋不住的笑意,“你骑自行车从S大来我家,成健身了。”又想到成峻S大南北校区的笑话,她问,“你是南校区还是北校区?” “现在校区早合并了,全搬到南边了。北校区…那都是我本科的事了。我当时在南,文理商都在南,工程大类和医学在北。” 她兴致勃勃:“为什么合并的呀?” “听说是土木学院的国家实验室要建在南边,所以把学生迁过去,其他系就不乐意了,北校区本来就老,自然破些,食堂吃得也稍差…”他句子长,但声音温润语调缓和,讲故事似的让人听了还想听,“本科生联合抗议,凭什么学工科的就要白吃苦,凭什么土木的过去了把我们留这里,这种…闹得挺大,校园网领导信箱里全是匿名骂人的。” “骂什么?” “这个你也听呀?我骂不出来。冲着校长的、团委的、土木院长的…” “是不是叫成立?” “不是,姓江。成立…嗯,名字倒挺熟的。” “哇。”肯定是成峻他爸!她激动地握紧衣摆,成峻这么rou,为爱移山,小成太霸总了,“然后呢?” 随和的对话让他很放松,季濯把论文合上,换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关掉校网,略施教育,本来这个事都压下去了,不巧又有一个机械的博士跳楼了,成了导火索。” “总有博士跳楼的新闻。幸亏我没读。我要读了我说不定就死了。” 季濯笑了,她说话时而扭扭捏捏时而单刀直入,怎么回事:“没有这么夸张。跟你的导师啊、课题啊、运气啊,都有关系。” “要是都不沾呢?” “…那确实有点惨。” “池月还说她要申请S大的在职博士…” “嗯?” “池月,我那个同…朋友,喝醉了。” “想起来了。什么学科?现在申请也难,一般都要先做科研助理…”她远远听见有人叫“季老师!”,他低声说:“有学生找我,我先挂了。” “哦,好,拜拜。” “再见,齐佳。” 她攥着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攥着,过两秒才放下。池月其实问过季濯的情况,她也如实说了,一套房,但要卖,在S大做博后,爸爸死了mama再嫁了。 “哎…白瞎。”池月遗憾地感慨,“好好的帅哥,结果家庭复杂、还没钱。我不要。” “这…你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有多少钱呀。” “我告诉你吧。”池月冷笑,“男的但凡有点钱,都恨不得写在脸上,就像那一米八五的男的,他逢人第一句话就是我身高一米八五,不用你问!” “…也是。” “他要是没说,那他肯定就是穷光蛋,不用想了。”池月发泄完,转而说,“你俩还挺像的。爸爸都是厂里的,还都,嗯,是吧。” 池月现在也是彻底放飞,也不知道是把她当垃圾桶还是朋友,反正直言不讳,有话就说。 了解了她的本性,就很容易猜出她跟祁凡那点情情爱爱的破事,祁凡,本地小子,热心能干长得帅,一个办公室天天泡卡布奇诺,照他中央空调对谁都猛吹的样子,齐佳几乎能把这段姐弟恋描绘个大概。不过池月不说,她就不问,心里吐槽就行了,她一定要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她给她妈换好暖水袋,往床上一躺,迷糊着快睡着了,才想起来她忘了给孙远舟打电话。因为这件事并不在她的日程表上。 但挺晚了…早就超过十点半了。要不然还是算了。而且他也没提醒她,肯定是他睡了。 她捞起手机发消息:“你睡了吗?”猫猫期待脸。 好了,打卡上工过了。 她锁上屏幕扔到一边。 孙远舟盯着这个猫猫头,他立刻知道她的意思是“晚安别找我”,他站在招待所后门里头,来了电话他就出门,也能接得及时。 过了几分钟他还是站在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最终没等到。 他们有好几天没联系了,他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他上次回去她还是挺热情的…至少看上去。 果决的孙远舟果决地想了一会,果决地放弃了。徐万河在他屋里等着他,孙远舟进来,直接把行李箱合上,披上大衣:“我们出发吧。” “你给家里打完了?” “…” “说什么?”徐万河笑道,“年轻夫妻总是聊很多啊。” “也没说太多。” “嗯?” “就让我多加衣服…之类的。”他为自己的胡说八道感到想笑。 “蛮体贴啦。”徐安慰道,“我老婆女儿是从来不理我的!除了要钱的时候!” 孙远舟配合着点头。 “不过呢,你要把上缴钱当成一种光荣,哈哈,我每次都想,哎,你说我老婆拿我的钱不拿别人的钱,我真是太幸福了。”这次孙远舟真的被逗笑了,但很快他又不笑了,齐佳并不是不拿别人的钱,她是谁钱多就拿谁的钱,她还挺仁慈。 “真羡慕你们啊,赵飞龙跟他老婆打电话,打到手机没电了,找我借手机。” 孙远舟平淡地回答:“天太冷了,零下手机掉电很快。” 徐万河噎了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说废话了,下去吧。” 司机和赵飞龙先走了,孙远舟开车,他们管越野吉普叫蹦蹦车,他一开始根本不会开山路,现在也驾轻就熟。 路上他对徐万河说:“要不你别下矿了,我不放心孟宁一个人去县里。” 孟宁身上齐佳的即视感太强了,那种劲劲的小聪明样,无时无刻不想偷懒投机的样,让他总是提着一颗心。 “你这话说的,人家当了三年县长,拆迁而已,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先不放心你自己吧。”徐把手机掏出来,冲车外夜景“咔嚓”一张,赞叹,“月明星稀,真美啊。” “每天都是这个景。” “你这话不对,景同心不同,每天有每天的风格。”徐万河jian笑,“每天来一张,发给我老婆,体现我的坚持不渝。” “您都五十多了。” “五十多怎么了?爱情不分年龄。”徐搬出他的歪理,“女人最怕什么?最怕磨。你日复一日,就是铁石心肠,也磨化了。” “…这跟拍照有什么关系。”成峻评价得对,老徐净瞎扯。 徐万河笑而不语,只翻自己的手机,翻到最上面,给他看:“我刚来,拍夜景,我老婆压根不理我。” “…老徐我开车呢。” “知道,你用余光看。”他继续滑,“后来,回我:一个句号;再后来,回我:丑;再后来,回我:行了行了;现在,回我:姓徐的你烦不烦。” 他总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孙远舟委婉地告诉他:“尊夫人好像没什么改变。” 徐万河深沉地摇头:“字数越来越多了。” 孙远舟无奈:“行吧。” 车停在青玉基地,徐万河让他进去休息会,他说不用,徐也不惯着,把他直接推进监控室旁边的宿舍。几人等到五点,换车开到六号矿洞。 陈英英怯怯地提议:“徐总,要不然这次还是让我陪孙工下去吧,您身体…” 赵飞龙故意咳嗽两声,徐万河最讨厌别人提他腿疾。 徐摆摆手:“我身体没问题,孙远舟不让你下去肯定有他的道理。” 陈英英蹲在地上抱着头。他已经瘦了一大圈,现在穿上衣服已是正常身材,裤子松了三四寸,不用腰带都不行了。 他很怕,怕孙远舟已经对他的的懦弱无能感到失望。毕竟他没有真的做成过什么事,来之前信誓旦旦要给他做比成峻更好的副手,似乎也成了空谈,反倒是孙远舟经常在照顾他,给他擦屁股。 爆破失败,他甚至在工人面前流了眼泪。 徐万河没有说话,撸了把他的后颈。 孙远舟躺在单人床上,他试图放空休息,但他做不到,他不停地划着手机屏幕,鬼使神差打开照相机对着天花板拍了一张,黑漆漆的,言之无物,他就删了。 他看相册里她的照片,他没有偷拍过她,所有照片都是她整理好仪容、摆好表情的,拍完还要征得她的同意,不好看的全被她删掉。 还有部分她随手拍的,比如她吃的草莓,他也保存,剩下的就是她的情趣照,穿个旗袍啊蕾丝内衣之类的。 坚持不懈,积少也成多,相册里内容丰富,光一张张翻也能翻好一会。他发现他的记忆特别清晰,每划过一张他都能准确地想起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好像她就在眼前一样。牵动着他的情绪,让他的平静掺进异样的颤动。少数照片让他短暂地开心,大部分都会扎着他痛,引他回忆那天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可能某个细微的动作也会让他铭刻于心,他在这种时候又做不到抓大放小了。 一种解决方案是彻底冷淡她无视她,但他这样做收效甚微,有点自损伤敌的意思,而且时常都是自损不伤敌。他想多和她说说话。他承认徐万河说的是对的,字数变多了,怎么不是好事?当然是好事了! 他睁眼到五点,一直对着手机屏让他眼睛酸胀,徐万河敲门:“起了没有?收拾一下。” 孙远舟打开门,把徐吓了一跳,他衣冠整齐,眼神淡然,很明显是没有睡过的。 “你失眠了?” “没有。”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徐万河还想说点什么,孙远舟已经不想听了。 憋了一路,下到隧道里他终于开口,按住孙远舟的肩膀,他走得太快了,徐万河有种错觉,他想把所有人甩在身后:“你太硬了,过刚易折,你应该和人商量,再做决定。” “商量半天结果还是这个。”孙远舟停下,他对徐还是有尊敬在的,“没必要耽误时间,不如早点炸开,赵飞龙给的方案我信,信就执行。” 工人拖着电缆设备穿行,把两人挤到一侧。徐万河舔舔干涩的嘴唇:“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孙远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失去了对风险的感知力…多大的事都毫不在乎,心里没有畏惧…我觉得你有点自毁倾向。” “老徐…” “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进去,不管这次爆破成功还是失败,你回去都想想我说的话…”徐万河长呼一口浊气,“青玉山这个狗样子,也只能搞独裁统治,你之前的做法我没有异议,但是…但是,独裁者的决策只能对不能错,错一次就完了。不要把你个人感情带到工作里。” “我没有这样做。” 在这点上他很有把握,他能撇清。而他“独裁”久了,很难不变得自以为是,过于高看自己的控制力, 他真的能撇清吗?徐万河很怀疑。 … 齐佳走前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叫她看完病请季老师在附近吃个饭,她妈说注意安全,在外地要看好自己的包,一通磨,齐佳禁不住这样唠叨,忍不了给她撂了。 飞机四个小时,她晕乎乎地睡着了,醒来不知怎的靠在祁凡的肩膀上,他环着胸也在睡觉,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太好了没流口水。 肩膀一空,祁凡也醒了。他揉了揉肩,轻声抱怨:“齐佳,你头好重啊。”他迷糊的哑声还挺性感。 她干瘪回答:“…兴许是我头太大了。” 王姗干嘛指派他们两个,真是尴尬死了。马上降落,她赶紧去了趟洗手间,发现眼线全睡花了,祁凡也不提醒她! 她回想,祁凡身体很烫,像火一样烤着她。他仍然在穿短袖短裤,年轻男孩体格太结实了,齐佳不信他下飞机还能傲视群雄,北方入冬不是盖的。 拿行李的时候她忍不住观察他,他回看她,笑:“干嘛?” 她正色:“回去以后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我…还没想好。”她摇摇头,“我是严肃的。” “起来。”他低声说。 “啊?” 他弯腰把她的行李拿下来,蹲下来检查行李标签:“你的出来挺快啊。” 她有刻意冷落他,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风往她身上吹,她真的搞不明白,他是在装傻吗? 她想讽刺他“你脸皮这么厚”,可他的笑容让她哑巴了。 她承认祁凡对她是有吸引力的,尤其是他唱《爱你三天三夜》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一丁点不合时宜的好感。 可是这不代表他可以利用她,李之涌最多是跟她AA,他居然想通过她行职务之便工作之利,他越笑,她越有种棋逢对手的决心。可惜他遇上了她,她不是什么好鸟。 晚上她躺在酒店的床上,好冷啊,她裹紧被子,但被子也冷,单位能订什么好酒店,他们又是乙方,屈就住着而已。 她想到自个靠着祁凡,源源不断的热度,她有点想念孙远舟了,孙远舟多好啊,冬天在被子里工作,等热乎了再出去让她进来。 这里和青玉山是邻市,她打开手机搜车票,她哪知道青玉山是什么地方,寻思着无非是个景点而已。 她给孙远舟打电话他也不接,当她急迫地需要他而他没有像闪电侠一样出现时,她是很恼火的。她就这样挨饿受冻地睡着了。 半夜她醒了一次,她已经很久没有冻醒这种感觉了,上次还是她跟朋友去旅游,孙远舟给了她三千那回。他们支帐篷等着初升太阳,冷风往里头窜,她后悔跟这帮人来,恶狠狠地想,要是孙远舟在这绝对不会让她受苦的!他肯定会想办法的! 她通常到了非常窘迫的境地就会想起孙远舟。 或者说,她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会想起孙远舟。 —— 下章就见面了,老孙高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