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五百块男人
第五十四章:五百块男人
孙远舟从春梦跌落现实。身体乳的花香将床品腌入味,床头一排星黛露簇拥着他。他惶惶然坐起身,瞥见垃圾桶里的餐巾纸,立刻意识到,自己最好在齐佳醒来前把罪恶的铁证处理干净。 他本来没打算撸,心静自然凉,但他没能在这股熟悉的香气里静下来。他硬得合不了眼,不撸出来他必然一宿无眠。 他洗漱完去附近早餐店,来回走半个小时,到家时她在阳台给护工打电话。 “季濯买就买了,你不用追他。他放下就走…那就走呗,买了总不能退回去。” “…你不能让她下床呀,你把电话给她听…” 他前脚刚进来,她敏捷地合上阳台门。 她从来不让他听。以前只是避开,现在另附赠看jian细一样警惕的眼神。 他于是迈入厨房,离得更远,以免有窃听之嫌。 她打完后出来,孙远舟已经挽起袖子开吃。 “你怎么自己先吃上了。” “我饿了…真的。” 他醒来马上就要垫肚子,有什么吃什么。身体逼迫他迅速摄入,以迎接紧锣密鼓的工作。某些情况开会或出差跳过饭点,就靠早餐顶一整天。 但齐佳是很讲究的。比方喝粥不能喝多,碳水让人犯困,坚果不能超过一把,油脂让人发胖。他买了好几样,避开她痛恨的糖油混合物,即使这样她依然指点不休,且挑剔,只咬有红豆馅的部分,边边角角都撕了。 “你嫌浪费你就吃了吧。” 他沉默不语,把吸管插进豆浆给她,她喝一口叫唤:“怎么一点甜味也没有?” “我加点糖进去。” “不行,我要戒糖,我怕长痘。” 他便又坐回去。难道红豆饼里没有糖么?无所谓,薛定谔糖,她说什么就是什么。l 得益于昨晚的性服务,她对他态度微微转晴,甚至玩笑问:“孙远舟你不会撸我床上了吧?” 他低着头,目测很本分:“没有。” “那就好。”她嘲笑不加掩饰,“但这样都不撸?你是不是快不行了?” 他不想出言解释,无必要自证行与不行,那只会让她蹬鼻子上脸恶劣齐天。见他闷声不吭,她得意道:“懂不懂,女人说你不行了,你就回,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然后美美大战三百回合。” 他掀起眼帘看她一眼,不作声。 “说啊。” 心里如背诵课文般忐忑,他缓慢依从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敷衍笑,这并不是她乐见的。无聊透顶的男人。她哼着歌绕过他。 稍许她又跑过来:“我喜欢这个。你会吗?”她要用他才会找上他,塞他一支发型教学视频。孙远舟刚收拾完桌子:“等会。我洗个手。” 她趴在椅背上,吸溜着她的高糖豆浆,把后脑勺留给他。 他擦干手,视频从头看起到尾。韩国博主,没有字幕,他听不懂一点。 “行不行呀?”她赶鸭子上架。 “我试试。” 孙远舟心灵手巧,鱼骨辫蜈蚣辫都能上手干,特别复杂的也能搞个八成像,他最擅长照葫芦画瓢。 他从卧室拿一捧一字发夹,小心把碎发固定住。他力气很轻,人形灵魂提取器,摸到头皮时她甚至麻得打颤。撸头给她爽翻了,她欲盖弥彰转头看他,被他捏着后颈摆正。 “别动,又散了。”他颇耐心地重来。 手指穿过发缝,她不禁哆嗦着夹紧肩膀,又慵懒地松懈。孙远舟察觉到了,抿起嘴无声笑。他希望明天、后天她还有这样的需求,但他也知道这种杂事多的是人能干。 “你看可以吗?”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样式是那么个意思:“但有点松,会不会路上掉了。” “不会。” 她不信任,斜他一眼,换衣裳去。臭美的心压抑许久,蓬勃疯长,不多时,她半挂着一条繁复累赘的裙子,要他拉上拉链。 孙远舟本来没作他想,遭不住她用屁股隐晦狡猾地顶他。没反应不是男人,她感到他撑大,满意撤开。 “还没拉好…”他不得不追着她拉到顶。网购品质量很差,卡在后背半道上不去,他怕夹住她rou,只能用力往后拽,她被拽得喘不过气,抗议道:“你快勒死我了。” 他无奈:“你胸围尺码买得不合适,它怎么可能顺利拉上去。” “你意思是我胸太大?”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说我胸太小?”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买衣服…”他终于艰难地拉紧,系好安全暗扣,“…算了。没事。” 她看向他裆部,巨大的鼓包呼之欲出,一时半会无法消退,她勾他皮带,柔情谴责道:“你给我穿个衣服都能硬,那你走大街上怎么办呢。” 孙远舟试图扯掉她的手,但她抓得很紧,他也不舍得用力,她便打开皮带扣,楚楚可怜望向他。他没忍住,握住她肩膀欲吻下去,触到软唇的刹那被她一把推开。这样玩他,一玩一个准,她心情愉快地出门了。 … 在她到来前,池月已经相完四个男的,一个基佬、一个穷学生、一个大胖子,最后那个程序员显得格外正常。 “真快,一上午四个。” “现在流行这样。咖啡店一坐,速战速决查户口,男方嫌请客吃饭太贵。”池月把照片递给她,男人眼神涣散,头发稀疏,“猜猜他多大了?” “三十…”她观察池月脸色,“…三十多?” “二十六。” “别逗我。” 池月讽笑:“人家可是青年才俊,总包七十个,月薪到手三万多。” “胜在实诚,原图直出…”齐佳努力附和一条优点,但她甚至说服不了自己,“…要不还是算了,他像遗传性雄秃。” “外貌我倒无所谓,只要别长成异形就行。主要他废话太多了。”池月冷笑,“如果他能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缝上,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两人坐在spa休息区等位。 “我怀疑他不是来相亲的。他一直在演讲美俄局势怎样影响A股,自比当代股神。” “炒股,躺着赚钱好啊…” “别做梦了,他要是能靠炒股营生,他还需要工作吗?吹牛都不打草稿。”池月推开她拿来的果汁,气不打一出来,“喝不下,四杯饮料我差点水中毒。咖啡局是哪个抠男发明的,狗屁进展没有,还搞得我尿频。” 齐佳笑得前仰后合:“是你介绍人水平不行。” “硕士师兄介绍的。他整天教育我不要好高骛远,然后疯狂推送他身边卖不出的单身汉。他以前明明不是这种人…我发现了,男的一过三十就会变得非常可怕!” “没到三十也会非常可怕。”她用祁凡暗示,池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两人在隔间淋浴完,技师拉上隔帘,她继续泄愤。仅仅相亲半年,她翻完了一本人类多样性实录,翻到最后她开始麻木、绝望。 “你停停吧。休整一段。”齐佳建议,“结婚不能cao之过急,慎重点。” 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倒霉。 她把后半句咽回去。 池月呼出一口浊气:“我去法源寺算命,大师说我今年之内结婚,事业会有大起色,给我冲冲喜。” “这你也信?” “死马当活马医。我今年是第四次申请外派了,还不轮我,我也不尝试了,年年自取其辱。” “但你每年考评都是第一呀,拿最多年终。” “有什么用。事业单位能多给你几个钱?三万的零头都没有!”她咬牙切齿,“我现在呆也呆不住,辞还辞不掉,只能干熬资历。升不上去人就废了,我可不想成白婷婷那样,一辈子在底下吭哧吭哧干活。” 齐佳无法安慰,池月的起跑线是她的天花板。当年她差点失业啃老,有铁饭碗聘用她,她激动得打转。顺利入职,父母一个劲赞美她吹捧她,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心乳腺癌,小心zigong肌瘤,咱们这里没那么糟,你再等等,熬一熬总能上去。” “我等得够久了!我在主任办呆七年,人生有几个七年?转岗我也试过,没有一个部门接收。” “我觉得是王总跟他们通过气了,不放你走。” “我就差跪着舔她脚了,她有必要跟我对着干吗?” “你越舔、越勤快,她越不让你走。假如我是王姗,是吧,小池,别人不会的她都会,别人不想干的她都愿意干,从来不忤逆我,还给我带小孩——我没道理放她自由,她走了我用谁呀?” 池月总让她幻视孙远舟,干得最多,怨言最少,领导虐起来一点不心软。她自认当不了忍者神龟,毕竟她是有退路的人,她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池月沉默一会问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就在主任办等死?” “要不你去法源寺再拜一拜,祈祷王总赶紧去总部。她肯定会带你走的。你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你俩估计要永世虐恋情深了。” 下午,池月带她回家,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她的出租屋马上到期,寻觅下家进行中。 过渡房异常偏远,在城乡结合部,除了便宜没有其他优点。 池月不以为然:“贵的东西也只有贵一样缺点。” 她拿出一瓶梅酒,见齐佳盯着墙上的中古包,挥手不屑:“假的。” “那个也是假的。” “还是假的。” “都是假的。” “看我干嘛?我就喜欢买假包,不行吗?” 齐佳啧啧感慨:“但看着特别真,哪买的?我也想来一个。” 池月笑出声:“买好久,早忘了。以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都是黑历史。” 两室一厅,一间卧室已经彻底空了。历任舍友灰溜溜离开大城市,衬得她如同一个坚挺不拔的女战士。 “裁员也可以再找呀。” “你当那么好找。她一个广告公司的设计,满大街都是。” 池月切半片柠檬卡在杯口作装饰,她颇具生活情调,架子上一排手工品,都是她用卡纸叠的,沙发布上绣着她自己的名字,和一轮月亮。 “穷人的情调毫无意义。”池月环视四周自嘲,“最后还不是全留给房东。”她把衣服一件件扯下来扔进箱子,“不重要了,我已经呆了七年,大不了就再来七年,反正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好中二的台词,但齐佳喜欢。她发出惊艳的“哦呼”声:“这太酷了。” “酷?那我们换换。我双手双脚赞成。”池月苦笑,“你来过我的日子。居无定所你愿意吗?” “…”她哑口无言。 “不愿意?”池月一摊手,“你这人,虚伪。” “你才虚伪。” 她记忆里池月总是化着淡妆穿着新衣服,见谁都要微笑打招呼,仿佛没有犯愁的事,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谁也别笑话谁。你没比我好到哪去。”池月躺进沙发,抿一口酒,“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没和之前谈的富二代结婚?开迈巴赫那个——你干嘛瞪我?” “我以为你忘了!” “我又没失忆。” “但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呀。” “你刚来主任办,我就当众问你,哎齐佳,你怎么这么失败,你之前钓的高富帅没啦?”池月不可思议,“那我成神经病了!” 她用冰凉的啤酒瓶贴住脸颊,尝试冷静但没能做到,最终她把易拉罐拉开,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谢坤和我想象的有出入…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你根本不应该结婚。”池月嘲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活人。” “你说得对。” “我见过你老公两次,不,三次,叫…姓孙是吧。”池笑了,“不好意思,他没存在感,往那一站也不吭声,我实在记不住。” “孙远舟。” “管他叫什么呢。”她摆摆手,“你是怎么跟他过下去的?一副死样子,拉着脸,看起来会家暴人!” “…那倒没有。”齐佳又打开一瓶啤酒,“他只是招人烦而已,可能他也知道他烦人,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会自己消失掉。” “他在家不说话?” “说得很少。悄没声的。” “他挺适合演间谍呀。”池月乐不可支,“他永远穿那身,一个深色外套,一条深色长裤,年代感太强了,像谍战片里给日本人开车的!” 两人笑成一团。 “我之前讨厌他闷不吭声,后来他变好点了,我还是看他不顺眼。我发现我不是讨厌他某一点,我讨厌他这个人,他的一切。” “跟他没关系,你讨厌丈夫这个角色。不管谁扮演都要招你恨。”池月慢吞吞道,“很多现代人爱无能,这很正常。” “但他号称他爱我,哈。” “那是他犯神经。丈夫说白了就是个物件。烦了就赶走,缺钱了就吐点钱,要用了叫过来,没用了就滚…”池月失笑,“他这人活在梦里呢?爱不爱的。自作多情。”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少胡扯些别的。齐佳深以为然。 “他是外地人?” “对。” “哪里人?” “西北一个破县…唉,贫困县,别提了。” “怪不得你从来不跟人讲他,”池月笑着捅她,“我和我的穷鬼老公、穷鬼公公婆婆,是吧?” “他没爸没妈。” “父母双亡,太棒了。他这算什么?入赘?” “省省吧,入赘了我家还得管他吃喝,我一毛也不会掏的。”齐佳把易拉罐捏瘪,“他这人别的没有,自尊心强得要死,让他入赘比杀他还难受吧。”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才是捞心似箭的一方。 很久以前,她的确看孙远舟如同防贼,事到如今虽然她仍对他有三分轻视,她也不得不承认,孙远舟没有花过她的钱,也没有蹭过她的户口。 在她浪费掉的时间里,他已经心无旁骛地走了很远,她引以为傲的身份成了一纸空谈。 “真没想到呀。”池月感叹,“我当年可是把你视作榜样。平时不说话,私底下偷偷找了迈巴赫,闷声做大事的人才。”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齐佳后知后觉,“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围着我转!” “我觉得你特别有意思。那时候你坐书架过道的角落,你还记得吗?为了找你,我一天过去四趟,各种各样的借口。”池月笑道,“你却一直不理我。” 白婷婷说齐佳结婚了,她比谁都愉快,仿佛好事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条路线终于有迹可循。 但结婚照上并非意气风发的谢坤,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那一刻她感到落寞,甚至悲怆。齐佳把结婚照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仿佛对她说,想看就看吧,想笑就笑吧。 “他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她酒量差,趴在茶几上发呆,“他一个月只花五百块。” 说罢她被自己逗乐了,拨弄着宝格丽戒指:“可能也没有五百块,他连车补饭补都花不完。” “他没有娱乐?” “没有。” “不买东西?” “不买。” “那他活着干嘛?” “好问题。” 池月倒吸一口凉气:“他衣服不会也是发的吧?” “对啊,不然呢?你去国勘所看看,清一水的土老帽。” 就连成峻也难以免俗,更别提其他人。她从没指望过孙远舟华丽变身,她也不想对他进行任何改造,他不需要花钱买新衣服。 他这辈子都是那样了。稳定的、毫无新意的、永恒不变的船锚,静静在风吹雨打里变得锈迹斑斑,可悲的一生。 她默默哼歌,把头枕在池腿边,手机在包里震了又震,池月第四遍才注意到,来电“孙远舟”,她推人不见起,只得自己接通:“我是她同事,池月。她不胜酒力,今晚住我家吧。” “喝得多吗?” “不多,一点果酒,一瓶烧酒,两瓶啤的,还没开始就倒了。” “不麻烦你了,我去接她。”他没等池月出声,淡淡问,“你家在哪?” 孙远舟半小时后按了门铃,池月把她搀扶出来,她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像踩在薄云上,到了门口她又想上厕所,留池孙两人面面相觑。 孙远舟礼貌地站在门外,一步也不迈过线,池月邀请他进来坐,他微微摇头,停在黑漆漆的楼道。 离近了看,她打算收回自己的话,孙远舟可不像日本人的司机,哪有眉眼这么正派的俊司机。他只是过分朴素,他的英俊便被这股朴素吞噬了,泯然众人矣。 她侧身回避。孙远舟自带少近人情的疏远,让她没敢堂而皇之地审视他。 她用余光瞥他的手表,普通的天梭,还有皮带,皮带扣上印着国字号。 “五百块”搞不好确有其事! 齐佳跌跌撞撞从洗手间走出来,门口的冷风把她吹醒了,池月给她披上大衣。 她呆滞盯着眼前的男人:“…你好。孙远舟。” “你好。”他不动声色回答。 此情此景,池月干瘪地笑两声:“你快回家吧。” “哪个家?”她表情迷茫。 孙远舟知道她喝醉了,但她喝醉有一点好处,她变得异常安静、柔和,她从来不耍酒疯。 “多有打扰,再见。”孙远舟示意池关上门。 “我开着吧,还能透点光,这楼里没灯,别摔了。” 孙远舟点头不语,从池月手里接过她的包,揽住她的腰,低头问:“你能走吗?” “能啊,能。”她踉跄着想躲开他,五厘米的细跟在第一个台阶上就扭了脚,他心里暗叹,从背后环过她,弯腰横抱起来。 池月在背后吹口哨,这男的还挺有劲。 他恍若未闻,也不回头,默默消失在拐角。 齐佳最后的记忆是孙远舟把她塞进后座,她七扭八歪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泡在浴缸里,他蹲在旁边凝视她。 “怎么没回我妈那?” “我有点工作,回来取材料。” “…哦。”她重新阖上眼,“你出去啦,快去工作,不要盯着我。好奇怪。” 他闻言站起身,带上浴室门。她沉进氤氲热气里,舒服地打个呵欠,呼出淡淡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