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骨貝之人(昔)
“莫动灵气,伤口会疼。”拢共八个字,说得还挺有道理。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萧青会是这么体贴的人? 顾采真想了想关于他的情报,里面压根连“骨貝”——关于“體貼(体贴)”的半个字儿——都没有。 她开始反思,难不成,是她方才的娇气喊疼的戏码演得有些过火了? 萧青这是觉得她太聒噪,所以正在杜绝她继续开口的可能吧?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他一张口,语气都能结冰碴子,这句话跟警告也没什么两样。 但她面上保持着新奇乃至有点跃跃欲试的笑容,踏出了下船的第一步。 菖蒲叶子柔软又有韧性,织就的窄窄小路仿佛一条一头架在船边悬空、一头倾斜落地的软索桥梁,踩上去会有很轻微的咯吱声,还略带晃动,倒是有点趣意。 船身也不高,顾采真踩在叶片上跨过了河边的水洼泥坑,菖蒲叶子却依旧不曾散开,继续像一张细窄的地毯,引领她顺着方向前行。 萧青负手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看着年轻姑娘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越走越稳当,直至与他站在了同一片草地上,就在他面前。 “谢谢。”她笑着说。 菖蒲叶子们功成身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就重新竖立在水边。 见年轻姑娘还侧头盯着那叶子看了几眼,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萧青无甚表情,转身领着她朝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走去。 行云有影,落雾无声,两人走了一会儿,顾采真像是有些忍不住好奇,又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去哪里治伤?” “附近。”萧青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后颈处的衣领镶了一圈暗金,质感分明,更显领子造型挺括,也让他的脖颈显得修长挺直。 附近?说了等于没说。 果然,他是有些嫌她烦的。 顾采真也识趣地没再问,只是看似全无戒心地跟着萧青向林子里走。 男子前行的身影在沉默中越发显得高大挺拔,很轻易就可以给人非常可靠的感觉。他在一处粗壮的树干旁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在旁边站好。 这里树木茂密,看来是已经到了林子的腹地,周遭除了轻微的风声与水声,再无旁人。 不过,他们站的地方上空正是几丛树枝交错处,林叶间尚有疏疏,月光斑驳落下,如同一捧捧残雪,清冷又曼妙。 跟这个人待在一块儿,连月色都是冷的。 顾采真在心里撇嘴,低头看了眼手臂的伤处,那里皮开rou绽,污血发黑,朦胧的月光也丝毫无法令它多一点美感,这十分明显的状态无声提示着,她的伤情看起来不是很妙。 “还疼?”萧青转身,目光直接落在她的伤口上,问。 “可能是疼麻了吧,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顾采真答,甚至没心没肺地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像是又特地感受了一番,这才冲萧青笑了笑,正好对上他冷凝的目光。 年轻姑娘的五官很是明艳漂亮,笑容更是灵动轻盈,堪比星月清辉。虽然之前喊疼的样子有些萎靡和娇气,可一旦不疼了,她就又精神起来,明明伤口看上去更加不好了,她倒好像半点也不担心。 就好像……得到了他有药与会为她治伤的承诺,她就信任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他:靠岸停船,一路随行,走到此处…… 其实顾采真心里知道,什么没感觉了,实则是毒素加深伤口恶化后手臂麻痹的表现,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本就是她计划里预先设计好的一环。 而且她还知道,以萧青的见识,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他之前指挥水草扎住她手臂受伤处的周围,就是为了限制血液流动和捆绑固定她的手臂,以减缓毒素的蔓延。 年轻的玄衣仙尊看她这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也不曾告知她伤势加深之事,仅仅“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顾采真心想,她这梯子都递出去了,他怎么不就势说她一二?之前他不还挺主动开口的,这会儿话怎么反而少了? 难搞啊…… 萧青自然不晓得顾采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手都没抬,只是一指轻动,随着灵力刺破空气的一声轻响,一条从树冠的枝叶里垂下的藤枝便应声而断! 微微泛绿的半透明黏液从藤枝的截断处流了出来,原本垂下的枝条如同一条又细又长的绿蛇,昂着头,凭空朝顾采真游移过来,直到离她面庞还有几寸远的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啪嗒!”断口蓄积的黏液往下滴落了饱满的一滴,顾采真嗅到了些许草腥气。 她看向萧青,目露疑惑。 “含住。”萧青再次开口。 “……”这什么要求? 顾采真心里不大正经地想,“含住”这个词,一般都是她对男人说的。 当然,她表面上则满脸写着不解,“啊?为什么要含这个?” 萧青倒是解释了,虽然依旧只有两个字,“止疼。” 年轻姑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写着拒绝,“这看起来味道不怎么样吧,而且,我现在不疼了。” “等下,会疼。”萧青道。 “……” 又是“含住”,又是“会疼”,如果不看事情的来龙去脉,光听这段对话,很像别有用心的男人要对涉世不深的姑娘行不轨之事。 这个腹诽一暗暗冒头,顾采真再看萧青那张总是冷雪寒霜的脸,就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的对话啊…… 不过萧青倒也没必要骗她,别看他们好像随意走了几步就遇到了这藤枝,实则顾采真也不是不识货的,她认出这藤枝属于一种不常见的灵草,有止疼的奇效,有传说曾提及,华佗要为曹cao开颅移出风涎,治疗后者的头风之症,预备用的止痛药材便有这藤枝,效果是麻沸散的数以百千倍。但后来华佗身死,《青囊书》失传,这等罕见的药材也不再被世人了解。 顾采真是入魔后,为了治那一身万尸潭啃骨噬魂的疼痛,机缘巧合下才知道它的。这样稀世止疼之物,也只有木灵根的天枢青空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找到。 可这藤蔓黏糊糊的汁液看起来实在有点倒胃口,而且不管谁真的一口咬上去,样子肯定傻兮兮的。 此外,该物效力强劲,她之前用过一次干枝入药,深知其效,但这新鲜的汁液会是怎样的效果,她也拿不准。她是要在萧青面前扮弱,可不是真要让自己失去大部分行动力。 顾采真决定,还是让自己表现得“不识货”也“不识好人心”吧。 “你不是有药吗?”她问。 “并无止疼药。”萧青说。 以萧家的实力,哪怕嫦娥偷去吃了奔月的灵药也能拿到吧,一家之主随身的收纳宝物里,还会没有止疼药? 顾采真差点怀疑他是在借机整她。 可萧青应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虽然她顾采真是不怕这点疼的,但目前站在萧青面前的这个顾采真,是要怕疼的。 年轻姑娘听了他的回答顿时垮下脸来,接着满面苦大仇深地与那根悬空的藤枝“对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会很疼吗?”她深吸一口气,明显是被草腥气冲到了,鼻尖一皱,又扭头看向萧青,不死心地问。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但表情全无的俊脸也没看出不耐。对上姑娘充满侥幸与期盼的目光,他保持沉默,看来是不准备再次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藤枝的黏液又“啪嗒”滴落一滴,年轻姑娘深吸一口气,继续跟他打着商量,“可以不含吗?” 萧青想了想,才说,“良药苦口。”用冷冰冰的语气讲道理,感觉离动手“劝服”只差一步。 顾采真答得飞快,“可我吃不得苦。”她一脸不情愿,略带娇气的回应,倒是从各方各面都诠释着“吃不得苦”四个字。 一袭青衣的仙尊闻言神色不变,英朗寒峻的面庞上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这让顾采真有种自己在对着空气演戏的不痛快。 他的视线在她毒血越发呈现黑色的伤口处停顿了一下,说,“疼与苦,选一个。” 合着她演了半天,根本一点没影响到他是吧。顾采真差点被气笑了,怎么可能顺势做出选择。 “我都不想选。”姑娘嘟囔了一句,甚至提脚后退了一步,可地面长得有些长的野草好似变成了几只手,瞬间握住了她的鞋底。 她像是受了惊吓,同时也被激发出了更多对这藤枝液体的反感,马上原地跳着往后倒退,让萧青想起草丛中受惊的野兔一跃而起,简直想让人伸出手去,直接拎住那双看不见的兔耳朵。 但野兔的两足可没有这么白的罗袜,与这么秀气好看的轮廓。萧青一瞬间被自己心底冒出的念头怔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对野草给出了指令。 就在姑娘双足重新落地的一瞬间,那双被如爪般野草抓住的鞋履,又被飞快地垫回了她的……脚底。 顾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