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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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负笈身为学宗中人,万万想不到有一日竟然要为刀宗cao心一番,恨西风横笑是顽石脑袋,敲也敲不透,怒道:“刀宗和学宗已有冲突,你再不走,万一死了,我怎么对他交代?” 西风横笑如何不知,方才泰玥皇锦怒气冲冲进来,冷嘲热讽一番,说无忌在逍遥游身边……这番话中的讯息,西风横笑不是不知道,昏暗之中,檐前负笈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疑神疑鬼:“你莫不是担心,我骗你出去,是要对你不利?” 西风横笑扬了扬手上长长的锁链,又看了看周围,泰玥皇锦下了许多手段,防止他逃脱。但锁链从来不只在这里,不在手脚,而在更加隐蔽、更加难以解开的地方。 “他……还好么?”西风横笑艰难的说:“他是否,去了逍遥游身侧。” 牢里布置术法,檐前负笈也已经猜到,听他竟然还问起来,心里又是一阵阵暗恼,面上更没好气:“他去与不去,与你什么相干,你不是一意求死,别的都扔下不管了?” 西风横笑这些日子没有少听这些话,闻言也不言语,檐前负笈有意趁机刺他一两句,偏偏西风横笑一旦不说话,他也无可奈何了,只得道:“正是他要我来救你出去。你不出去,便是叫他为难。” “我若离开此处,学宗更有借口,泰玥皇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仍然是这番话,檐前负笈笑了一声,虽然泰玥皇锦是他的jiejie,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说:“难道你以为你引颈就戮,长姊就会承认天元抡魁的结果?” “不足万一。”西风横笑沉沉道:“就为了这万一。” 檐前负笈当真气得不轻,一转身,走了几步,又偏头过来,冷冷道:“万一?” 雨停了,逍遥游坐在明昭晞避世的冷清孤亭,江水涟漪,波及鱼竿。阴云垂低,就拢在江面之上。 没有了酒气,没有了浪飘萍带来的吵闹,这时候不会有人来。不世并的琴弦为风声引动,遥遥而来的风声,遥遥而来的杀声。 他闭上眼睛,耳边冲杀震天的喧嚣,还有夜空燃烧的炎火,黑夜染上了修罗之路的血色,如画江山碧松影,临书玉笔旭长辉,万学天府遍地的尸体和残骸…… 在那些连绵的战火之中,一袭遥遥碧影,挑衅的远去了。扔下了一个内战不止的道域。在那些死去的人中,暗红的怨恨和不甘流淌得黏稠又可怖,慢慢淹没了脚下。 立身其中,休琴忘谱,不过是一句笑谈。 二十一年前的血海和烈火。在一张张难以瞑目的死者的面容之中扭曲和冰冷,挫败和怒火,让人无法不投身其中,而后来,琅函天为了对付他,故意对付一直游离在外的浪飘萍。 浪飘萍一直不曾说,他也不曾说过。 说这些,不过是多余。 逍遥游睁开眼睛,端肃的眉目之间,渐渐拢起的细纹,一个人若是常常皱眉,难见轻松,这痕迹就如同天生一样刻在眉间。离火无忌拢了拢衣衫,从草屋里出来,袖子吹得一荡一荡,他憔悴了很多,眼睛还在微笑,忧愁又沉郁的微笑,静静走了过来。 风吹到面前,吹得他的头发荡着,荡到了前面。离火无忌把头发拢到后面,随意的拢了一下,仍有风执意吹乱了这些好不容易顺好的头发。 视线落在垂竿微微的弧度上,离火无忌走到垂竿旁边,又转过头:“谁的?” “西风横笑。” “大师兄……”离火无忌喃喃了一声:“大师兄。”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桌边喝茶,外面总有些让人难受,这一阵过去了,之后还会有一些时不时的发作。 但这一阵就够了。 离火无忌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了一口,寂静的转着粗瓷茶杯,在拇指和食指之间,静静的看着细微的漩涡,那些浮起来的念头,又浮浮沉沉沉了底。 他又喝了一口茶,嘴角一点刺痛,下意识的抹了一下。 这个动作勾住了逍遥游的视线。 逍遥游微微一笑,这笑容怎么看都很嘲讽,嘲讽离火无忌自己赌上了自己,得来的也不过是暧昧不明的结果。 “大师兄……”离火无忌放下了杯子:“我一直以为,他对过去不在乎了。” “在你眼里,西风横笑不会听从别人。” 离火无忌舌根发涩,点了点头:“在我眼里,他不想和别人有来往,有瓜葛。一分也不肯欠别人,也不想让别人欠他的……除了我。” “与世相决绝,”逍遥游不动声色的说:“只除了你。” “还有小雨。” 一个人要与世决绝,何其困难,总会有一些缚手缚脚,放不下去的东西。西风横笑做了三十几年的西江横棹,一人一舟,连打酒的酒家多送他一两酒,他也要一个一个铜钱数给人家。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得到,他心底还是当年的那场战斗,唯有重回天元抡魁的战场,重拾那把刀,才能甘心。 “而逍遥游……”离火无忌慢慢道:“逍遥于世,淡泊红尘,又怎么会有无常元帅。” 逍遥游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离火无忌,不需自寻烦恼,”逍遥游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了。” 这不是你的故事。 在这漫长的故事里,并不需要一个谁也无法留住的地织来谱写任何一章,在你为了西风横笑放下当初的怨恨不甘,在你放弃以离合无愁玉石俱焚的计划时,这一切就与你不再血rou相连,不可分割。 不是所有人都放的下,覆舟虚怀放不下,而西风横笑,霁寒霄,这些人都没有放下过。 离火无忌眼角微微抽动一下,转眼间,他又恢复了平静,静静看向远处。 “再过两日,刀宗就要前往星宗,迎接天师云杖……”离火无忌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覆舟虚怀再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是么,”逍遥游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你对颢天玄宿那么有信心,他能镇住丹阳侯?” 离火无忌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以我的观察,不行。” 哈,逍遥游听见了心底一声无情的嘲讽,他真想让颢天玄宿也听一听这句话。不过这样不合时宜的幽默,到底只是在暗处打转。 “你对浪飘萍,又何尝不是管不住?” “为何我要管他?”逍遥游一哂。 “在意一个人,想要长相见,又有什么奇怪?”离火无忌微微侧过头:“但那个人毕竟是浪飘萍,浪荡一舟,无寄飘萍,除了你,这世上恐怕也没人能让他长守一处。” 逍遥游一拂琴弦,琴声起时,就是送客的催声,离火无忌眼疾手快,也按住了琴弦。 他抬起眼睛,微微试探的看过去。 逍遥游不得不说话了,近在咫尺的眼睛,憔悴地看了过来,离火无忌的手指慢慢滑过琴弦,血滴殷红,滴落在石桌上。 “我不行,他也不行?” 逍遥游不语,离火无忌哀求得很彻底,沙哑的嗓音:“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就是他。人人都有放不下之事,你放不下的,是当年墨家之人算计他,叫你放弃一身功力救他。” “无忌。”逍遥游道:“不怪你这些年,一事无成,一人不得。” 他说的几乎恶毒了,这句话一出,离火无忌脸上的血色干干净净,逍遥游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割破了,几乎算不得什么伤口,离火无忌眼睛闪烁了一下,轻轻道:“当初,我们是成了亲的。逍遥游,是你坚持要成亲。你知道为什么,若没有成亲这回事,云雨易散,我也不会期待什么结果。” “那又如何?” “原来你忘了,”离火无忌手腕挣扎了一下,眼底的微光闪烁:“杨柳留人,小舟归岸。你让我留住你,我留不住,还有浪飘萍带你回来。”他倏然笑了一笑:“这一生还未完,你怎么知道我就真的一个也不得,这样的结局,你教我怎么认命?” 逍遥游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 离火无忌抬起手指,蘸在他唇上,唇上染得猩红,逍遥游投去的视线微微一滞,离火无忌眼角一滴泪光,似有若无,手指从他的唇上离开了,逍遥游忽然双手重重按在不世并上,一声粗重的喘息,离火无忌及时伸手扶了一抚,低声道:“离合无愁,克制天元为最利,你怎么会忘了?是覆舟虚怀叫你乱了心,还是我来找你,乱了你的安排?” 逍遥游无法回答。 那根手指几乎挑衅的摸过他的唇角,拆了他的发冠,离火无忌扶着他起来,叫他头发飘散,意识浑浑噩噩,一步一步走向小屋之中。 “覆舟虚怀潜伏四宗之中,四宗一举一动,铁枫零转瞬就知。”离火无忌把逍遥游扶到床边,坐在床沿:“可她的覆舟虚怀,也不见得多么固若金汤,若她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掌握,还会不会冒险闯入剑宗,刺激飞凕,放出血神降世?” “不许……动她……” “虽然听你这么说,我难免在意,”离火无忌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真心:“不过难得见你求我,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就是。你是我的天元,又是成了亲的,地织依附天元,从来就是这样的无奈。”他俯身下去,贴在逍遥游身边,甜言蜜语一样的柔声:“你为了救我,药性太深……这药性十分恶毒,你不要动……对了,你本就不能动,让我来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