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话，怎讲
转眼间，卫庄进鬼谷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里，他上课时的座位已经换了三次。 一开始，他是和盖聂并排而坐的。他在左，盖聂在右。 明明就两名弟子，都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可他却偏偏总能找到机会打扰盖聂。不是塞给他一颗糖，就是扔一个草编的蚂蚱之类，弄得盖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于是鬼谷先生安排他坐到了盖聂的后面。 原本以为这样一来盖聂能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这个家伙愈发来劲，不时揪盖聂的小辫子，或是拆掉他的蝴蝶结，那动作又轻又快，常常就是突然一下，盖聂便披头散发。更可恶的是，他自己就披着头发，根本没法还击。 鬼谷先生便打发他坐到盖聂前面去。 这下倒好，他索性改变了坐姿，一只手肘撑在案几之上，托着脑袋侧着身子回望盖聂，明目张胆的那种。盖聂被他这样盯得浑身不自在，哪里还听得进师父说什么。偏偏这家伙又死皮赖脸，哪怕挨了师父的“爆炒栗子”，仍然死不悔改。 鬼谷先生只好将他拎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至于他，爱听不听吧。 卫庄居然一点也不介意。 盖聂道：“你既然无心求学，为何还要来鬼谷受这个罪？” 卫庄不满：“是我无心求学吗？是师父根本不想教吧。” “你这是什么话？” “韩国话。你听不懂吗？” 盖聂无语。 卫庄冷哼一声：“师父这些日子尽讲些有的没的，这些我早就听过了。他什么时候才肯传授我武功？还是他，根本没这个打算？” 盖聂正色道：“鬼谷绝学，集中了诸子百家的精华要义，就算听过，多听几遍，都会有不同的领悟。” “是吗。”卫庄一脸讥诮，“比如说呢。” “比如说，”盖聂微微一顿，接着侃侃道来，“初读儒家的时候，我觉得儒家的仁义之志、王者之政是为愚儒、矫饰，明知自己的学说无法得到诸侯的认可，孔夫子还要四处游说。但越往后学，对他的了解越多，我才发现，原来我对他老人家的理解太过肤浅。” 卫庄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他：“他老人家……” 盖聂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儒家学说虽未能得到诸侯重用，但夫子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而且，他一点都不迂腐。《论语宪问》里有云：‘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就颇有侠气。” 卫庄冷笑：“可在我看来，这老头可不怎么地道。” 盖聂神情一凛：“此话，怎讲？”（参见《天行九歌》韩非初见盖聂时调戏他“剑未出鞘就已经让我受伤了”时，师哥的回复。） 师哥怎么连断句都断得这么有趣。 “他不有个弟子叫颜回么。”卫庄忍住笑，转过身背对着他，侃侃道来，“有一次他听说颜回偷了别人东西，于是带着别的弟子去颜回家查探。颜回不知缘故，还高兴地打发自己的妻子去买点像样的菜回来招待他们。他妻子哪有钱去买，只好狠心剪了自己的头发卖了钱，买了rou回来匆匆忙忙地做了顿饭。菜端上来的时候，那位老人家一看有rou，rou还切得大大小小没个样子，便认定颜回真的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气之下居然拂袖而去。你说，换了你是颜回，你生不生气？” 盖聂一脸疑惑：“这是你杜撰的吧？” “呵！”卫庄回头瞟了他一眼，一脸不屑，“你没听过的就说是我杜撰的？那我杜撰的东西可多了。” 盖聂略一沉吟：“有的时候，的确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这一点，孔夫子已经承认过了。” 卫庄奋力将手中的小树枝扔了出去，言语中已带了些许怨恨：“但师父却不肯承认。” “师父？……”盖聂不解，“师父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就是什么都没说！”卫庄生气道，“但我知道，他觉得我不配当他的徒弟！” “小庄……” 盖聂还想再说点什么，卫庄却径自扬长而去。 望着河溪边洗了一半的衣裳，盖聂微微抿了抿唇，心道：又假装生气不帮我干活。唉。 虽然和卫庄相处时日不长，但盖聂觉得，其实卫庄人不错，就是……太懒了。 他情愿在一旁玩石头，玩小草，捉虫子，甚至发呆，都不肯伸一根手指头帮他做点事。如果帮了，那也准没好事。 师父交待要他让卫庄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可如今看来，这件事实在有难度。 那家伙压根就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他只会变本加厉。只要他忍不下去说他两句，他就装发脾气跑掉，然后到了饭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吃得比谁都多。 得想个什么办法治治他呢…… “师哥～”卫庄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撇了撇嘴，“今天怎么又是萝卜！” 看，一到饭点，他又出现了，都不用再去找他。 盖聂反问：“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卫庄懒懒道，“反正不是萝卜就好。” 盖聂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小庄，在你之前，已经离开了三名弟子了。” 卫庄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盖聂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闷闷地削着萝卜，没有说话。 “他们不会是因为不喜欢吃萝卜就被师父赶走了吧？”卫庄调侃。 盖聂依然不语。 卫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他们也不肯做饭？” 盖聂刮萝卜皮刮得更用力了。 这个闷葫芦！ 他若不作声，八成就是他猜对了！ 卫庄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萝卜，极不情愿地道：“给我吧。” 盖聂心中暗笑不已，爽快地将萝卜交给他，叮嘱道：“一会儿把萝卜切丝，我今天做包子。” 萝卜馅的包子？ 虽然是第一次吃，不过，味道真的挺不错的。除了萝卜丝过于粗了些——反正吃进肚子里都碎了，粗点细点又有什么关系。 终于能让卫庄进厨房打下手了，盖聂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只可惜，他还没得意三天，这位仁兄又出了新的幺蛾子。 鬼谷先生并不像别的门派，对弟子有固定的教授时间。可以说，他上课的时间非常随心所欲。 有的时候，他可以晚一个时辰才允许弟子们进来听课，只是因为，那天早上他想多睡一会儿。 盖聂早就习惯这一套，每当他早上去请安时，没得到几点送早膳进来的指示，他就知道师父又想赖床了。 卫庄不知道真相，刚开始还以为鬼谷先生真有什么事绊住。后来他发现原来竟是这样，他便再也忍不住要去找师父理论了。 盖聂却将他拦下。 “小庄，师父自有安排，你不必如此心急。” “你当然不会心急。你已经跟着师父学了五年！而我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后面那句“要一直这样的话到时候我怎么赢你”，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说出“自己赢不了”这样的话的。 盖聂道：“这五年我一直在跟师父学诸子百家的理论，武功什么的也只是在打基础。你难道没发现，你来的这些日子，师父也没有教我练武吗。” 卫庄气愤不已：“他不教，我自己练！” 扔下这句话，他转眼又跑得无影无踪。